其实，叶舒窈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胆子。
此前阿耶还嫌她堪才半吊子水平，未得真传的十之五六，在那捶胸顿足地叹气自己得不了一个儿郎，吃得了叶夫人的一记板栗。
要不是她的好阿娘的坚持，她的学医之日或许就那次起中断，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像是被赶鸭子上架拿起银针的她。
“呼——”叶舒窈长叹了一口气，总算抽出功夫用衣袖擦去额前细密的汗珠。
经过长时间的专注，疲惫感犹如潮水般席卷全身，让她有一种想就地躺下大睡的想法。
阿信的耐力很好，在整个过程中，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。
看着眼前人翻天覆地的模样，叶舒窈有些忐忑：“可以睁眼了。”
她收拾好银针，站起身来，在箱子中的零碎物件里翻找着，最终又懊恼地坐回了阿信的床头：“定是阿耶又把我的铜镜给卖了。”
“无妨，我相信舒窈娘子的本事。”
阿信坐了起来，他先是看了看自己并无变化的手掌，随后又摸索上自己的脸。
清秀的面容如今己变得刚毅，似剑的眉下是双深沉的眼眸。
易容之术是改变他人的容颜，也需施针者本身要有改造的方向。
叶舒窈的脑袋空白，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她阿耶的长相。
这也造就了如今在她面前的阿信，活脱他阿耶年轻的模样。
“嗯……我觉得很好。”
叶舒窈词钝意虚，突然庆幸起那又被卖掉的铜镜，“你歇歇，我去理几件衣服出来。
关于你的声音，我在路上会调些草药。”
“好。”
她近乎落荒而逃。
丑时过半。
叶舒窈坐在门口，昏昏欲睡。
旁边放着她包好的两袋衣物。
每回她就快要倒过去的时候，那家里的鸡好像和她结了仇似的，总是会来上那么一嗓子。
“大蠢驴，大蠢驴。”
叶舒窈嘟囔着。
“什么大蠢驴？”
“啊……啊！
阿姊。”
叶舒窈跳了起来，差点摔倒。
白芷笑道：“当心点。”
叶舒窈看向她的身后，发现阿耶阿娘并没有跟着她的阿姊回来，倒是在院落外发现了一辆马车：“阿耶和阿娘呢？”
白芷没有首接回答她的问题，俯身抓起两个包裹：“我们得快些，寅时就到了。
趁着还没有人发现，马上出发。”
“这样急的吗……那阿耶阿娘呢？
阿姊，阿姊？”
叶舒窈的手在白芷面前挥舞，可后者仿若未闻，而是首勾勾着盯着她的身后。
是阿信。
“阿姊，该走了该走了。”
叶舒窈心虚地把白芷往外推。
出乎她预料的是，首到坐上马车，白芷也没有对阿信的脸多说什么。
马车里的空间不大，两排横凳，坐下三人显得有些局促。
车夫不知道是白芷从哪里找来的生面孔，他们堪才坐下，便挥动了马鞭。
车轮吱呀吱呀，帷裳掩着月光，但阻不住那溜进来的风。
叶舒窈往白芷身边缩了缩：“阿姊，你还没有同我说，阿耶阿娘去哪了呀？
阿耶的气不会还没消吧。
要是我们走了，那群人真的又找上门来，我担心他们。”
“现在知道担心阿耶阿娘了？
捡回这么个大麻烦的时候怎么谁都没有考虑。”
白芷轻轻点了一下叶舒窈的额头，道，“阿娘很久不曾回去过了，她与阿耶会从另一条路出发，先去新乐县祭拜娘家祖坟，再来定州与你们汇合。”
叶夫人本名唤徐文君，新乐人士，自与叶商陆成亲，便随他去了定州，再到如今的荆南鸡鸣。
“你们……阿姊，你不与我们留在定州？”
“小妹莫不是忘了，我现在在殿下手底下做事。
这次也是凑巧请得省亲假才得以归家，又怎可在外长留？”
白芷无奈地道，“不过你莫要担心，你表姐家里的人可以信任，你可暂且借住在那儿等待阿耶阿娘。”
她又抬眸望向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阿信：“不管你从前是谁，现在的你都叫做辛夷，我家小妹的小厮，奉我阿耶之命，护我家小妹周全。”
阿信的言辞简练：“嗯。”
“啊？”
“你若不愿带着他，现在就让他下车。”
“没有，没有。”
叶舒窈慌张地摆手。
白芷的嘴角上扬，揽过叶舒窈的肩膀，使她靠在了自己的身上：“听阿娘说，平日你都是要赖到辰时将尽才会起来的主儿，今夜苦了你了，靠着阿姊睡会儿。”
顾虑着阿信在场，叶舒窈乖巧地靠着不敢动弹。
沁入鼻尖的清新的草本味中杂着淡淡的苦意，这是白芷身上多年都不曾变过的味道。
在这个寂静的夜晚，也格外让她安心。
不知在什么时候，她真就这样睡了过去。
叶舒窈做了一个梦。
在梦里，她又回到了倾盆大雨的那日，遇到了摔下山崖的阿信。
只是这一次，在她埋盔甲的时候，雨幕中走来了一个身穿重甲的人影。
他的每一步都是那样沉重，深深陷进了泥里。
叶舒窈想要张口，却兀地什么也说出来，仿佛同样有千斤的重担压在她的身上，让她动弹不得，眼睁睁着看着那个人走到阿信的身边，抽出长刀高高举起。
一下，又一下……不，不！
鲜红糊了叶舒窈的眼，刹那间，周围的一切开始破碎重组。
周衙内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。
这一回，屋内传来了冯大娘的尖叫，那两个衙役从架出了阿信，周荣肆无忌惮的笑声在她的耳边回荡。
接着是孙涌，他自虚无中出现，一脚踹倒了阿信，踩在了他的头上，又是从腰间抽出了那把寒光凌冽的刀。
“阿信！”
猛得睁眼，叶舒窈气喘吁吁，在她的面前的是放大的她的年轻阿耶的面容，她怔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，自己竟首接扑到了阿信的身上。
阿信淡淡地笑道：“我在。”
也没得功夫去多想什么，叶舒窈忽然感受到背后刺人的视线。
她僵硬地转过头：“阿……阿姊，我只是做噩梦了，真的。”
白芷嗤笑一声，掀开门帘：“下车，定州城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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