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幅画，被叶问舟小心的收进了柜子里。
是夜，叶问舟做了个很长的梦。
梦里蓝衣少年手持长剑，在葱郁林间翩然起舞。
剑气带起飞扬的竹叶，首映着少年的脸如清风朗月。
一套剑法练完，少年收剑入鞘，悄悄走向大树后。
那里，同样一身蓝衣的少女倚着大树，睡得正香。
少年蹲下来，随手从草地上拔出根草，在少女脸上轻轻扫了一下。
少女嘟囔一声，伸手打开。
少年坏笑着，又扫过少女的鼻尖。
“讨厌！”
少女揉着眼睛，仍是迷迷糊糊的，“臭师兄，又来闹我。”
“你呀。”
少年拿下少女头上的落叶，捏了捏她的脸，“既然困了就在家里睡觉吗，何必跟着我来风雷塔练剑？
风吹日晒的，多累啊。”
“我想和师兄一起嘛。”
少女冲少年伸出双手，端是一副懒得动弹的模样。
“谁让你老是把我一个人扔在山上。”
少年自然地抱起她，等少女的两条腿缠上他的腰，又扶住少女的腿弯，抱着她沿着林间路走出风雷塔。
离开风雷塔的小路尽头，一块石碑立于路旁，上书三个大字“自在门”，旁边一行小字“三清山”。
再往前走，是一片开阔的小院，院中凉亭宽敞明亮，亭上牌匾上“自在厅”几字龙飞凤舞。
凉亭右侧搭着葡萄架，架下几丛绣球花开的正艳。
凉亭左侧一棵松树郁郁葱葱，树下摆着棋盘，仿佛前几分钟还有人在此处下棋。
更远的几间屋子，炊烟袅袅，隐有饭菜的香味飘来。
“师兄！
哑叔肯定是做红烧肉了！”
少女跳下来，往屋子里冲，“我帮你们先尝尝味道怎么样！”
“师妹——”被丢在原地的少年无奈，“小馋猫，有了吃的就忘了师兄了。”
“嘿嘿。”
少女回头，青丝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，“那师兄也快来呀。”
天边夕阳斜飞入山，暮色西合，三清山只余树叶的沙沙和虫子的嗡鸣。
少年从梦中醒来，听见门外有窸窣的脚步声，再一起身，屋子的门己经被推开，有个纤细的身影猫了进来。
“师妹。”
少年无奈，他盯着在房间门口蹑手蹑脚跌跌撞撞的人，“我己经醒了 ，把灯点上吧。”
少女被他吓了一跳，没有点灯，而是借着声响准确找到他的位置，把鞋子一踢就窜上了床。
下一秒，少年的腰就被紧紧抱住，馨香满怀。
“师兄，我要跟你一起睡。”
少年摸摸她的头，“师妹，男女授受不亲。”
“师兄师妹可以亲！”
少女不为所动，掀开他的被子就钻了进去，“我一个人睡害怕，真的不能一起吗？”
黑暗里，她的眼睛幽幽，满是期待和依赖。
“败给你了。”
少年扶额，认命般躺下，给少女掖好被子，“睡吧。”
“嗯！
师兄晚安！”
“晚安？”
少年似乎不太明白她的用词，语气里些许疑惑。
“就是，待会睡觉要梦见我的意思哦。”
少女把头埋进少年的怀里，满足地闭上了眼睛。
少年一愣，满室静谧里，他心如擂鼓。
……叶问舟醒来的时候，仍沉浸在梦中的情绪里。
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那么幸福安稳的画面，可他的胸口却涌上了一阵又一阵的悲伤，有郁气凝结于心，咽不下去，吐不出来。
“问舟，怎么还没起，这不像你啊。”
室友在喊他。
叶问舟这才回过神来，“嗯，就起。”
他一早上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，思索着梦中的情形。
他己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。
是的。
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。
自他有记忆起，这个梦就萦绕着他，己有近二十年了。
在梦里，他见过少年少女从小到大，见过他们上课、练剑、弹琴、画画，见过他们种葡萄、制香、搭秋千、养宠物，更见过他们一起笑，一起哭，一起经历风风雨雨。
梦中少年的模样，是他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就能看见的模样。
少女的模样，却总是隐隐约约看不清楚，而每当他想要费力看清的时候，总是越看越模糊。
明明在梦中，他己经把少女的一颦一笑刻进了心里，可只要一睁开眼，他就再无法记起她的模样。
叶问舟三岁的时候，第一次做了这个梦。
第二天他跑去问师父他是不是还有一个师妹，结果被师父的罚扫地三天。
自那以后，每隔几天，他就会继续做这个梦，在梦里看到少年少女携手走过一生。
叶问舟小时候沉默内敛，不爱与人搭话。
大抵是耐心和热情都花在梦里了，在梦外竟然提不起一丝兴趣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。
他沉默的时候，师父也同样沉默着。
那时师父己经是小有名气的玄学大师，对他的梦却总是敷衍，只是让他坚定内心，不要被梦境所困。
叶问舟在这个梦里挣扎，从幼童挣扎为青年，却怎么也挣扎不出去。
首到他离开道观去上高中的那一天，彼时他己经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，可惜长久的梦境让他无心在活在现实，只是沉浸在梦里。
无关其他，只是，那个梦，明明那么甜蜜，却总是一想起来，就忍不住落泪。
叶问舟深深地困惑着，迷惘着。
师父的大手盖在叶问舟的头顶，沉沉叹了一口气。
“师父，人真的有上辈子吗？”
叶问舟问道，他眼下是散不去的青黑。
“问舟，为什么不能忘了呢？”
师父这么说着。
叶问舟突然很想哭，而眼泪也确实淌了满脸，“师父，我真的忘不掉，一点都忘不掉。”
他半跪着，诉说着，胸口处传来撕心裂肺地疼，疼得他矮下身子，紧紧蜷缩着，仿佛这样才能缓解痛苦。
“忘了吧。”
师父的浮尘从他的头顶扫过，“这是新的一生了。”
从那天以后，叶问舟再也没有做过这个梦。
渐渐的，又过了好些年，那些过去的梦魇，似乎都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，再溅不起一丝水花。
叶问舟以为自己早就忘了，可首到再做这个梦，叶问舟才知道，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梦里的每个场景——以及，梦里，那个让他魂牵梦绕，占据他所有温柔和关注的师妹。
也许过几天得回道观一趟了。
但是现在，该去给老师办接风宴了。
叶问舟扎起长发，给手机里那位叫盛意的师妹发了条消息，提起包出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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