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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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老丞相在他七十三岁的冬天,安然离世。
李治带着我和娴贵人苏韵然去悼念陆老丞相。
那天漫天飞雪,将京城装点成一片雪白,仿佛老天爷也在为这个一辈子殚精竭虑的老臣子送行。
家家户户自愿挂起白布,纪念这个三代老臣。
陆家此时只剩二房庶出一家,陆丞相的二儿子陆鼎带着一大家子迎了上来,我看见他身后一群披麻戴孝的人不禁皱眉想着:二房哪里有这么多人?
李治给我解释说这些大多数都是陆家旁支的子弟。
我挺吃惊的,原来真正的世家真的是遍布全国各个地方,如藤蔓般相扶相依走到今天。
想起以前陆素素常和我感叹:“每个世家都不简单,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,这背后有多少人等着吃你那点儿仙丹残渣你都不知道,所以每走一步都难。”
今天我才算是明白她的话。
苏韵然最近并不如从前那般得圣宠,今天她也是哭到在皇上面前,说什么受过陆家的恩典,得过老爷子的恩惠,想去送送陆丞相最后一程,进一进聊表之心。
我心里冷笑,苏家和陆家是姻亲,但是她苏韵然算人家镇北将军的哪门亲戚?
当年因为苏泠离世,只剩下陆素素这个独女,苏家上下也是对她疼惜得不得了,可是后来出了那件事情以后,苏家就再也没给李治甚至是皇室的人一个好脸色,基本上都是冷哼一声,转头就走。
苏韵然进宫,更是让镇北将军府恶心了好一阵,干脆和苏韵然那支断了关系。
现在苏韵然背后是陆府仅剩的二房。
李治看着苏韵然在灵堂前哭得梨花带雨,神色淡淡,等她哭得差不多了,才换上一副心疼的表情,上前扶起她,可是那眼里分明没有温度。
看苏韵然倒在李治怀中,娇滴滴地唤着:“皇上,臣妾心里难受......”我眼前浮现出有个倔强的女孩儿,曾一个人跪在灵堂,披麻戴孝,眼圈红红的,也不肯掉一滴眼泪。
昨日夜里,李治听闻陆老丞相去世,总管公公王公公,说皇上听闻消息时没什么表情,可是自己却在御书房喝了大半夜的酒,后来醉得不行了,又不准他人近身,最后急急忙忙把我叫去,听他说了一晚上的醉话。
陆素素陪着李治过了无忧无虑的两年时光,紧接着陆臻年到淮水一带治理水灾,带上了一家五口,陆素素也跟着父母前往淮水。
李治这次知道了,那个女孩子彻底要离开他了,临行前他特意去送行,不舍都写在眼中。
他已经不是孩子,据说有些人在他这年纪都开始在房里收通房、丫鬟。
只有他还总觉得自己是个孩子。
饶是如此,他也明白自己对陆素素的感情不是普通的喜欢,而是男女之间的喜欢。
他喜欢这个骄傲的女孩子,如宝石般闪闪发亮。
她从不讨好自己,从来都是对他有一说一,绝不欺瞒。
外人都觉得她过于清高自傲,只有他在与她朝夕相伴之间才能发现她的柔软。
可能最初是因为她的好看,而后却是因为她独一无二的性格,有她在的地方他只觉得如沐春风。
可惜襄王有意,神女无情。
陆素素没看见李治的情谊,反倒是嘱咐他好好读书,最好再减减肥。
一旁把一切尽收眼底的陆家大哥陆铮看见这一幕,笑嘻嘻地把李治拉倒一边,因为这两年陆铮一直陪着李治上习武的课程,两人关系比旁人要亲近几分。
“太子殿下,你就别看了,我跟你说我爹娘早就给我妹妹选好人了,你看你看,那个骑白马的就是他们定下的人。”
李治顺着陆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就看见一个骑在马上的少年,一身银色铠甲,手持一柄红缨枪,眉眼俊朗,正低头含笑看向陆素素摆弄着他那匹白马的马头。
李治听见陆素素颇为惊奇地抬头对那少年说:“随云哥,这马的鼻子好软呀。”
说着还对着少你笑了一下,露出了四颗洁白的小牙。
李治酸了,陆素素都没对他这样笑过,而且陆素素眼睛亮晶晶的,带着崇拜的光。
“那可是山东总督主单家的老二单随云,和他大哥随风并称‘蓬莱双杰’。”
陆铮在李治耳边解说着,语气竟是洋洋得意:“单家和苏家是世交,而且单家有不可纳妾的规定,我妹妹嫁给他绝对不会吃亏的!”
陆铮陆陆续续又说了一些,大概就是这次去淮水一带水灾,那边据说民风彪悍,所以圣上派了单随云以校尉身份随行。
估计到时候把亲事一定,什么时候他们回京了就可以随时成亲。
李治看着夕阳里渐行渐远的马车,心里一阵悲伤,下次再见之时她就是别人的妻子,他再也没有理由偷看她了。
两年过后,京城里传出陆臻年治水有方,还把淮水治理得很不错,甚至还有了富饶的迹象。
大家都说,等陆臻年回京之日,估计拿个尚书或者封个爵位都有可能。
可是李治没有等到他的好兄弟陆铮,等到的是陆家在距离京城不到几百里的地方遇到土匪,全家都遇害了,只留下陆素素一个人侥幸逃生。
李治求了皇上好久,才被允许出宫去看望陆素素,到了陆府,他看见满眼的白色,深深地刺激了他,那种恐惧和悲伤像一把利剑一样直插他的胸口,让他有种窒息感。
等入了陆府,已经是深夜,他看着院子里连一个陆家下人都没有,看样子是早就回去歇息了。
他走到灵堂看着里面放着四口棺材,竟无一人守灵。
李治见惯皇宫里的人捧高踩低的样子,这分明就是陆家的人欺负孤女。
还没等他找到陆素素就听见偏房那边有激烈的争吵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