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三年过去,临虚城中。
将近入幕时分,一道羸弱的身形穿过街道,不修边幅像个幽魂一般,匆匆向着城的西北角走去。
西北角有扇城门,直通城外的荒山,平时到这里的人不多,偶尔出没其中的除了樵夫之外,也就只有浪迹山林的猎户了。
瘦削的身形,凌乱的头发遮住大部分的面孔,但从街道上走过的时候,还是有很多人一眼认出了他——三年前的翘楚奇才,如今的废人连霄。
世事无常,连霄曾经风光的时候,从未想过或做过仗势欺人的事,如今却也无可避免的沦落成谈笑之资,随着他的行迹一出现,各种流言蜚语扑面而来,竟是丝毫不留情面。
“这命哪怎么也说不准,有时候送你上云霄,有时候有让你跌的一下子爬不起来,看见这小子没有,当年号称临虚城后继者第一人,如今却靠着弟弟苟活,也难为他了,能够撑到现在还不轻生,脸皮也是够厚的“。
一个邋遢的乞丐对着走过的连霄指指点点,旁边两个年轻的乞丐徒弟不住点头,但眼神却不住睃向对面的包子铺,显然饿的够呛。
彼时酒楼里走出两名衣冠楚楚的男子,却是连家天字堂的服饰,其中一人正是连珏,另一个人则叫连霍。
“真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,连霄这废物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地了,当年我连他的十分之一都够不上,如今他求着来舔我的鞋面,我还嫌他不够格,风水轮流转,以后都不会流到他家啰!“
名叫连霍的男子露出一个谄笑,继而走到连珏身旁,稍稍靠近道:“最近闲来无事,要不如我们上去耍耍他,话说咱们好久没有逗逗这小子了“。
连珏心领神会的阴沉一笑,手一挥,两人立时尾随了上去。
越往临虚城的西北门走去,周围的人流就越发稀少,渐渐的只剩下连霄在前面走,连珏与连霍在后面跟随,而彼时连霄仍旧毫无察觉。
一直来到城门之外,正要穿过一片小树林,连霍屈指一弹,“咻“的一声飞出一颗石子,不偏不倚打中连霄的右膝,整个人登时踉跄倒地。
趁着他还没爬起来,连珏和连霍闪身出来,一脸坏笑的走到跟前,足尖轻轻一挑,连霄立时摔了个马趴。
“哈哈……“
哄笑声响起,连霄至袖中抽出一根白色的软索,手指轻弹,软索立刻如蛇一般缠住连霄的左脚,跟着只见其跳过一根枝桠,软索挂在横出来的枝干上,用力一拉,连霄便不由自主的离地而起。
两人有意让连霄出尽丑态,于是拽起软索,彻底将连霄悬在了半空,任其胡乱的挣扎着。
逗乐了一阵,连珏连霍二人仍觉得不尽兴,干脆扒了连霄的上衣,彼时已进深秋,加之傍晚秋风凛凛,连霄当即冻的鸡皮疙瘩骤起,可饶是如此,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告饶声响起,甚至连句轻哼都没有。
肆无忌惮的折腾了一番,连珏与连霍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,最后因为天色落幕,二人才决定放过连霄,大笑着并肩而去。
被冻的瑟瑟发抖的连霄捡起衣衫,结果发现几乎碎成了一缕缕,可纵使心头滴血,他还是一点点穿上了破烂的衣衫。
三年前自从他成为废人,被无形的排挤出地字堂之后,这种羞辱便已司空见惯,连霄从一开始的誓不低头,到最后不得已学会了忍气吞声,也逐渐逐渐明白了世上有种做人的方式叫隐忍。
也许只有卑微入尘,方能体会到人世的残酷,在得知自己丹田崩毁之后,连霄也曾绝望过,自暴自弃过,但最终不得不直面现实,一年前他重新站起来,每天默默的来到城外山林打坐练功,试图重履修行之道,结果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跌倒,命运的大门没有再度开启。
骨子里的坚韧性格,驱使他不肯放弃,无论酷暑寒冬,他依然日日坚持来到山林中打坐,这种茫然无果的日子已经持续了整整四白天。
深秋的山林寒风萧索,连霄并没有因为连珏等人的干扰,而中断了每日的修行,他走到一处无人的山谷中坐下,照例尝试打坐聚气。
正所谓天地有灵气,修行者聚气入体,是为聚气阶段!
这聚气阶段乃是修行入门的前期铺垫,首先要感应到天地灵气,然后引气入体,化入丹田成为灵力,如果三个步骤能够顺畅的完成,便拥有了成为修士的可能。
十六岁那年,连霄只花了一个晚上便感应到天地灵气,然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引气入体,乃至到最后的聚气为力,刚好半年的光阴,可如今他能够完成前两个步骤,却总是卡在最后一个步骤上故步不前。
原因很简单,他自己也明白,一切皆因为他没了丹田,体内根本积蓄不了灵气,至于聚气为力也就无从谈起。
但连霄不甘心,他天真的认为丹田只是体内一个虚无的存在,怎能说毁了就毁了,按照他的想法,一切只要付出超乎百倍的努力,最终都能恢复原来的样子。
无数个日日夜夜,伴随着无数次的失败,奈何付出就能获得回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,初始坚定不移的信念终于出现了裂痕。
不出所料,这一次又是无功而返,连霄颓然的走在山林中,觉得前路一阵渺茫,黑夜的阴影仿佛笼罩进了他的心里。
生无可恋,不外如是!
走着走着,就在此时,当空一道红光路流星般疾驰而过,忽地往连霄前方的丛林一扎,跟着便悄然无声。
连霄正彷徨不知所以,看到这一幕还以为自己花了眼,下意识揉了揉双目,并想着进林中瞧一瞧,却不曾想刚刚举步向前,后方紧跟着传来一阵喧嚣的追赶声,一道长龙也似的火光直奔这里而来。
过得片刻,“火龙“来到眼前,原来是一群擎着火把的人,夜色昏暗,连霄瞥了两眼,赫然发现这些人全部身着连家的服饰,且个个身负修为的样子。
这群人打量了四周一遍,像是在搜寻什么东西,直到有一人发现远处呆站的连霄,才走过来询问道:“有没有看到……“
话刚一脱口,来者似乎认出了连霄,目中带起几分惊奇与怀疑,旋即冷声道:“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位红色的身影窜过来?“
连霄这时才注意到来者的衣领上绣了一个天字,料想应该是天字堂的弟子,那里曾经是他触手可及的地方,如今却已无比遥远。
“问你话呢?“来者喝了一句。
连霄怔了一张,猛地恍然过来,也不应声答话,只指了指前方那边丛林。
天字堂弟子留下一道鄙夷的目光,匆匆转身离去,带着几名同伴走进林中搜寻,一盏茶过后,此次追来的六人围聚在一棵树下,发现了一道灰烬。
“这妖女看来用了什么秘法遁走,追是追不回来了!“带头名叫连雨的弟子,一脸愁容道。
“可天婴珠还在她的手里,我等回去该如何交差,八长老可是下了死命令,过失罪责自行承担吶!“旁边一名弟子接口道。
想到这里,在场所有人忍不住一哆嗦,八长老在族中分管刑罚,素有铁面长老的称号,折磨人的手段不仅繁多,而且狠辣之处可叫人生不欲死,传言一旦犯错落到他的手里,管叫你是铜皮铁骨,还是意志坚强,罕有人能够撑过三个回合。
他们这一群人,正巧今晚看守族中的要地——弥天宝库,那里不仅是连家的钱袋子,并且还珍藏了许多秘宝,所以族中上下甚为看重,特地让天字堂弟子看守,为的就是谨防有失。
十分讽刺的是,今天晚上这几人明知有看守任务,还相约到城中饮花酒,结果好死不死,偏偏在午夜时分来了窃贼。
窃贼手段高明,直到离开的时候才无意间惊动看守弟子,几个人出了一身冷汗,酒意全消,冲进宝库中刚要清点宝物,却发现镇库之宝天婴珠不翼而飞。
这下子几人可慌了神,跟着动静一路追出城,来到这片山林中,结果却连鬼影子都没找到。
“你们说该怎么办,落到八长老手里,纵使不死,也得脱个三层皮“,一名弟子抱怨道。
几人一阵愁眉苦脸,一位叫连展元的弟子目光瞄来瞄去,忽然瞥见了林外尚未离开的连霄,跟着脑子里冒出了一个鬼主意来。
只见他拉着众人凑到一起,向着林外比了个手势道:“要不然我们这样……“
“这样稳妥吗,那小子虽然废了,可毕竟不傻,难不成他不会辩解?“一名弟子提出质疑。
“哎,听说过什么叫三人成虎,众口铄金吗?这小子一张嘴能抵的我们这么多张嘴,届时只要我们一口咬定就是他勾结外贼,长老难道还会偏袒他?一个废人罢了!“
“凡事得有个动机,这小子如今修为尽废,他为何要甘冒奇险盗取天婴珠,难道嫌活命长啊?!“
几人争论不休,最后目光落到了连雨身上,但见其眯了一下眼睛,跟着道:“瞎子还想着重新复明,废了修为之人难道就不想重新修行?据说天婴珠能够生死人肉白骨,没准他就是想窃了天婴珠来弥补丹田损伤呢?”
闻此一言,几人面面相觑,不约而同的露出阴笑,异口同声道:“不愧是连师兄,果然顾虑周全,佩服,佩服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