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,你要对得起老妈,就得对不起会里的弟兄,尤其对不起的,是夏尔洛先生本人。
可以说没有夏尔洛先生的话,就没有他罗文的今天,甚至连能不能顺利长大,都是个很悬的问题。
这并不夸张——你完全可以想象一个未婚的女人带着孩子,在这种操蛋的世道里求生有多么的艰难,何况还要接济没爹没妈的小保罗。因此罗文在很小的时候,就不得不和保罗一起出来,隔三差五的,做点技术性极强的“外活”来补贴家用。
虽然两个孩子之间的配合还算默契,小保罗也长了张乖巧讨喜的脸,但次数一多,终会有失手的时候;那一回要不是夏尔洛先生出面平事,只怕暴怒的失主,早就将两个孩子丢到“斧轴湾”的感化院里去了。
那可是个臭名昭著的地方——名为感化院,其实却是个半私人性质的盐场,进去的孩子,十个能够囫囵个出来三个就算不错。
在那之后,夏尔洛先生便成了两个孩子名义上的保护人,他像只护巢的老鸟,悉心照顾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:他教他们识字,教他们懂规矩,也教给他们一些在棚户区里面狩猎的技能;当然这些技能,多半是让那些道貌岸然的绅士们不齿或者唾弃的。
但恰恰是这些“不绅士”的东西,才真正让两个孩子有了在此地安身立命的本钱。
所以罗文一直都很感激夏尔洛先生,更别说一个从小就没有父亲的孩子,对这样一个正直、豪爽、像天神般强而有力的男人所发自内心的那种敬仰和孺慕。
甚至可以说在当初选择人生的时候,如果夏尔洛先生硬是不放人,罗文也不可能下得了这个决心,然而在一场大战之后,罗文满怀惴惴地提及此事时,夏尔洛先生却没有表示任何的不满,反而当着所有兄弟的面,用沾着血的双手重重地拍在罗文肩上,对他说:“去吧,好好干……不要让你的母亲失望知道吗?”
没有仪式,也没有送别的豪言壮语,只有这淡淡的、再质朴不过的支持和鼓励。但就是这句,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话语,却让罗文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。
好在那时的羊鸣会,已经不再是他、小保罗、再加上凶人三个小毛头跟在夏尔洛先生屁股后头,赤手空拳打天下的年代了——在收拢了原先铜冠会的地盘后,羊鸣会所控制的街区已经达到了五个。反倒是那一直如大山般,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的老牌组织“影贼工会”,却被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杀神一举掀翻,灰飞烟灭;而且不知道为什么,那次争斗的胜利者并没有如历次的赢家一样,前来接管输家的一切。
疏忽也好,不屑也罢,谁知道呢?反正就因为那赢家的不作为,才给了像羊鸣会这种小组织出头的可能。
看着日益兵强马壮的组织,罗文终于可以对自己说:“这样很好不是吗……就算没有我,现在的羊鸣会也一样能应付任何敌人。”所以前几次凶人来闹的时候,罗文都咬紧了牙关没有松口。
只是这一次,情况似乎有些不同——凶人那家伙的情绪,比前几次加起来还要激烈得多,甚至当着夏尔洛先生的面都差点暴走;这在平时,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,只除了一种可能
他在害怕。
尽管一直以来,罗文都看不惯那家伙的做派,但再怎么说,大家也在一起共事了那么久,又怎会不清楚彼此的性子?一句话,那就是个浑身是刺,性子别扭到极点的小孩;若不是本能地感受到了某种威胁,他根本就不可能展现这么强的攻击性,更不可能当着自己的面,说出几乎是恳求的话。
毕竟在凶人看来,正是因为有了自己和小保罗二人的存在,才分薄了夏尔洛先生对他的爱。
但问题是,他到底在害怕什么?
罗文不知道,只知道心中那一丝不好的预感,就如同一根梗在喉咙里的刺,让他坐立不安,无法入眠。
于是在当天晚上,罗文就偷偷地去了趟“风巢”。
这“风巢”并不是哪一栋建筑,而是整整的一条小巷,里面杂七杂八什么营生都有,算是羊鸣会比较重要的据点了,也是会里消息的集散地。然而去了之后罗文才惊愕地发现,现在那边的,竟全是些他没见过的新面孔。
这也是没办法的事,毕竟近几年北地的飞速发展,给浮冰港这个大陆北方唯一的不冻港也带来了无限商机,金币的味道,就像暗夜里的灯火般吸引了一批批作着美梦的冒险者和流浪汉,连带着羊鸣会里的帮众,也换了一茬又一茬;而那些后来者,显然不可能知道他罗文是老几。
因此罗文没有傻乎乎地凑过去搭话——那样问不出消息也就罢了,被当成奸细暴打一顿然后拿去填海,那才叫冤枉。
好在这铜冠街上,消息灵通的不光是“风巢”一家。转不多时,罗文就来到了一只巨大的塔盾下面。
那可是重步兵才会用到的真家伙,一米多宽,其长度更足以将一个人严严实实地遮在后面,只露出小腿和上边的半拉脑袋。就这,还是按罗文那超乎常人的身高来算的。
当然像这种巨型的塔盾,一般在盾面上,都会开出一道细细的横槽做窥视孔,这面也不例外——粗大的铁链,就从这窥视孔中纠结地穿入,将盾牌牢牢地拴在横出的长杆上;而在窥视孔下面显眼的位置,则用大陆通用语刻了几个铁划银钩的大字:
——马克西姆的闪亮装备。
这“马克西姆”,自然就是店铺的拥有者,也是店里当家的铁匠;只不过近几年,已经很少能看到他亲自出手打什么东西了;除非是遇到老主顾,或者识货的主,否则随便挑一个学徒就能打发。
“咱这可是从军中带来的手艺!”胖铁匠经常这样挑着大拇哥吹嘘自己,而据他自己说,他年轻时,就曾在北边的黑石堡混过好些日子,和冰原上的蛮子们干过仗,也亲手,削过西边草原上兽人的头皮。
这些话是不是真的姑且不论,但马克西姆人面广,路子宽可是大伙都公认的;再加上铁匠这种行当,总免不了要和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和冒险者们打交道,一来二去的,还有什么消息他打听不到?
更重要的是,这马克西姆和罗文很熟,熟到他还没拜老皮匠为师之前,这胖子就先一步对罗文发出了邀请。之所以后来罗文没去,倒不是他觉得那种整日里,与火热和坚硬为伍的生活有什么不好,纯粹是每月用攒下来的边角余料打一支镔铁长戟拿回家,不如一张用碎皮缝起来的褥子实用罢了——前者他估计没什么机会用,而后者,却至少能让老娘踏踏实实地睡上一个冬天。